“我们入洗的主要是炼焦煤，动力煤只有很少一部分。动力煤入洗，电厂会觉得不合适吧？”被问到动力煤入洗的问题，国内某一大型煤炭企业的领导不是很确定地说。
　　“电厂受电价的控制，对电煤的收购价不可能太高。如果动力煤入洗后售价低于成本，就意味着‘洗的越多，亏损的越多’，所以动力煤干脆不洗。”另一煤炭企业的人回答。
　　“现在低质煤炭、甚至褐煤全国各地到处拉，拿汽油、柴油和电力等高品质能源换这样的低质煤炭，实在不符合科学发展观和节能减排的要求。”中国煤炭加工利用协会的一位专家表示。
　　2010年，我国原煤入洗率首次过半。但入洗的16.5亿吨原煤中，炼焦煤8.27亿吨，动力煤8.23亿吨，动力煤入洗率只有35%左右。对于这种情况，相关专家说：“我国炼焦煤和气化用无烟煤基本实现了全部入洗，今后的发展方向最主要的是动力煤入洗。动力煤入洗应该是我国‘十二五’期间实现节能减排目标的重要措施。”
动力煤必须要入洗吗？是什么阻碍了动力煤入洗率的提高？动力煤入洗，有什么样的现实，又有什么样的理想？

　　环境、运力的倒逼

　　□能源消费总量与环境容量不协调的矛盾日益突出，随着煤炭产量和消费量的不断增加，这一问题将更加严重；近年来随着煤炭生产逐渐向中西部转移，铁路运输压力进一步增大
　　“十一五”期间，我国煤炭洗选领域取得了显著成绩，原煤入洗率从31.9%增长到50.9%。2010年，全国选煤厂数量达到1800多座，原煤入洗能力17.6亿吨，原煤入洗量16.5亿吨。
　　看到发展的同时，也应该认清现实的严峻。“十一五”期间，原煤产量增加了11亿吨，而原煤入洗量只增加了9亿吨，选煤能力的增加仍然赶不上煤炭产量的增长。
　　我国煤炭资源的自然赋存条件较差，煤灰分、硫分普遍偏高，难选煤比例大。由于选煤加工发展赶不上原煤产量的增加速度，商品煤灰分从2000年的20%上升到2010的22%左右。工业锅炉、工业窑炉及民用等中小型用户大量燃烧低质的高灰分、高硫分原煤，不仅燃烧效率低，而且造成严重的大气污染。
　　据中国电力联合会统计结果显示，2003年至2009年中国电煤的平均发热量分别为21.04兆焦/千克、20.42兆焦/千克、20.14兆焦/千克、19.62兆焦/千克、19.87兆焦/千克、19.26兆焦/千克和19.16兆焦/千克，呈缓慢下降趋势。
　　能源消费总量与环境容量不协调的矛盾日益突出，随着煤炭产量和消费量的不断增加，这一问题将更加严重。“全世界都在推动洁净煤，因为世界的环境承受不了更多的污染。而在中国，这个现实更加严峻。”在中国国际煤炭峰会上，一位业内人士指出。
　　电厂是动力煤最大的用户，也是氮氧化物、二氧化硫等大气污染物最主要的来源。9月21日，环保部发布《火电厂大气污染物排放标准》，这个新标准比2003年的标准更严格地控制了污染物的排放，各项污染物的排放要求都达到了历史最严格的标准。在二氧化硫的排放上，原先对高硫煤地区宽松的态度明显转变，新标准明确规定：广西、重庆、四川、贵州四省（自治区、直辖市）高硫煤地区新建和现有锅炉分别按照每立方米200毫克和每立方米400毫克执行。
　　“动力煤入洗对电厂脱硝起不了多大作用，但通过洗选加工控制二氧化硫的排放总量，仍然是最经济、最成熟的手段。”中国煤炭加工利用协会的专家表示。
　　据有关统计分析，动力煤洗选后可提高燃煤效率10%到15%，可排除原煤中无机硫分的60%到80%。上述专家表示，电厂脱硫装置也可以脱硫，但运行成本较高，洗选脱硫的成本每吨约200元，但要把这些硫变成二氧化硫后脱硫，成本超过10倍都不止。原煤通过入洗，先排除一部分硫分，余下的再由脱硫装置处理，不仅效果较好，还能够节约不少费用。
　　
    除了环境，严峻的运力问题也倒逼，必须进一步提高原煤入洗率。
　　我国煤炭生产主要集中在山西、陕西、内蒙古地区，煤炭消费却相对集中在东南部地区，煤炭产地与用户相距遥远。而且近年来随着煤炭生产逐渐向中西部转移，铁路运输压力进一步增大。2010年全国铁路运输商品煤20亿吨，占全国货运总量的60%，平均运距超过600公里，铁路运输瓶颈是造成结构性缺煤的一个重要原因。
　　根据中央电视台《新闻1+1》栏目刚播出的调查：“我国主要还是西煤东运，现在火车运力是不能够完全满足的，必须要靠汽运来补充，每吨煤火车运费是100元左右，而汽车运的价格是将近400元。”
　　运输成本过高，已经是推动煤价上涨的主要原因。中央电视台记者近日跟随一辆运煤车了解到，陕西省神木县原煤的坑口价每吨320元左右，但从神木运到山东齐河仅运费就高达每吨395元，比煤价还高出70多元。本来汽车运费就高，由于运煤量太大，运煤车太多，造成拥堵，多耗油不说，路上还多耽误几天时间，又把运输成本往上推了一把。
　　煤炭洗选后可就地排除大量矸石。据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统计，每入洗1亿吨原煤，平均可排除1800万吨矸石，按目前我国煤炭平均运距600公里计算，可节约运力108亿吨公里，能节省运费、装卸费、存储费等10多亿元。更不可估量的是社会效益，缓解运力紧张，节约大量汽油、柴油和电力等优质能源，减少污染等
　　“从现在节能减排的角度讲，用高品质的煤肯定有好处。比如对电厂，高品质的煤燃烧效率高，需要的量就少。好处为：一是运量少，二是锅炉磨损小，三是产生的废渣少，环境压力小。”专家说，“从国家层面讲，肯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发展动力煤入洗的现实障碍

　　□电厂属于低端用户，一般原煤用不着入洗就能达到电厂要求；有的煤炭企业坦言动力煤入洗对企业反倒有“不利影响”；一些现行政策和现实情况，也极大阻碍了电厂采用高品质煤的积极性
　　动力煤入洗率低的直接原因，很多煤炭企业和业内专家都认为是没市场，电厂等用煤大户不欢迎洗精煤。
　　“电厂属于低端用户，一般原煤用不着入洗就能达到电厂要求。洗精煤价格很高，电厂用不起，而且没必要。”某电厂负责人解释。他还提出，因为电厂用煤量大，而一般电厂有基本固定的煤源，所以锅炉的设计是以煤源煤质为依据的，包括炉膛结构、点火温度、排渣量、脱硫的方法和工艺等。锅炉不是想用什么煤就用什么煤的，热值是个很关键的指标，低于或高于设计值都不能使锅炉正常运行。
　　对于这种说法，专家认为其中存在观念问题，“那是几十年前制定的，一直未与时俱进。现有锅炉可以进行技改，就像原本用93号汽油的车，也可以改装后用97号汽油，甚至可以改成用气。而且现在都是市场化采购，哪还有固定的煤源”。
　　不过，价格确实是主要因素，对供需双方来说都是。由于当前大量电厂亏损，对现行原煤价格都叫苦连天，对洗精煤的价格就更难接受了。
　　而煤炭企业这边，不同煤种洗选后的附加值差距很大。动力煤主要是按发热量计价的，洗选附加值小，还要算上洗选加工的费用、设备折旧、人工成本以及洗出来的废弃物处理等费用，效益本来就不高，而且政府经常对电煤的价格实施调控。所以有的煤炭企业坦言动力煤入洗对企业反倒有“不利影响”。
　　除此以外，据专家介绍，一些现行政策和现实情况，也极大阻碍了电厂采用高品质煤的积极性。
　　“在分装、运输过程中，现在很多港口车站分质分堆不够细化，也不透明。比如我买的是23兆焦/千克的煤，它总跟比它发热量低的堆在一起，我肯定担心吃亏了，还不如买20.9兆焦/千克的呢。”
　　“再说运费，现行的运费是根据货物的价格来计算的。洗精煤价格高，运费也高。从铁道部门的角度来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价值高的东西，他们承担的责任也重，最极端的例子就是运黄金。但造成的客观结果是，运品质越低的、其实是最不该运的煤，价格越便宜。”
　　“煤是一种特殊的商品，每一批煤都需要检验，而不同的检验部门，检验结果肯定不尽相同。现在缺乏公正的第三方检验机构，买卖双方，谁占主导地位，主要以谁的检验结果为准，都不能让另一方完全信服。这种情况下，买低品质煤自我感觉吃亏小点。”
　　专家还表示，现在像电力企业这样的用煤大户，采购也很混乱，又没有统一的标准，弹性空间太大，加之这么多现实的因素，导致了动力煤入洗后的市场有严重的问题。

　　表象下的深层冲突

　　□“我们迄今为止所有电价调整都没有达到一个所谓能够对过高电力需求消费过快增长合理的抑制点上，我们还是采取了其他措施来解决供需矛盾，但是并没有解决合理的平衡点问题。”
　　记者曾经去过一个大型电厂，按照当地环保部门的标准，这个电厂应该停机。
　　“本来就有电力缺口，如果我们停机，我们这座城市的用电就更不能保障了。环保部门也知道这种情况。几方协商的结果是我们交罚款，可以继续发电。”这个电厂的负责人说。
　　“现在对于环境污染的惩罚力度太低。杀人偿命，和杀人坐5年牢，人们对于杀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中国煤炭加工利用协会的专家说，如果对煤炭用户的排污做极为严格的监测和奖罚，甚至关乎他们的生死，他们自然会非常在意所用煤炭的质量。而现在，因为电力紧缺，电厂可以“挟百姓以令政府”，政府也是“被绑架”的。
　　“当然电力企业也有苦衷。近年来煤价上涨，电力企业自称横竖是亏损，做不做努力，无非是多亏点少亏点的事。”专家表示，这样的体制下，即使用洗精煤对电厂更有效益一些，也很难推动他们的积极性。
　　而对于煤炭企业，在“保电煤”的政治大局下，经常被下达明确的数量任务。如湖南省10月份就出台强硬措施，要求在未来1年间，各产煤市州、县市区和湘煤集团必须完成2000万吨电煤生产任务。如未完成下达指标，省煤炭局将按每吨200元征收煤炭价格调节基金，对于未完成电煤任务累计数量较大的，还将依法采取必要的行政措施。必要时，将在有关市州依规设立征收检查站，按每吨200元征收出省煤炭价格调节基金。
　　别的省区类似的行政命令也时常出现，只是未必有这么严厉。经常有企业为完成“保电煤”的数量任务，将炼焦煤当成电煤供应，经济损失严重。原煤入洗势必会损失一部分重量，这样的形势下，不入洗还未必能完成“保电煤”的任务，煤炭企业还何来动力推动动力煤入洗？
　　说白了，很多问题的根源在于能源供需之间还存在矛盾。政府在宏观政策上是要求发展煤炭洗选的。但在缺煤缺电的现实面前，因担心事端扩大而一次次伸出调控之手。但在长远上，这种手段能收效如何，是值得斟酌的。能源专家周大地说：“我们迄今为止所有电价调整都没有达到一个所谓能够对过高电力需求消费过快增长合理的抑制点上，我们还是采取了其他措施来解决供需矛盾，但是并没有解决合理的平衡点问题。”
　　现在能源紧缺的大前提下，加大煤炭入洗力度还没引起政府足够的重视，政策也只是宏观上鼓励，没有细化的、可操作的重大鼓励政策。而且很多救急的做法，反而影响了推动动力煤入洗的积极性。

　　透过能源供需矛盾，再往前看，更是一团乱麻。

　　先说供煤方——煤炭生产企业，局部煤炭供应吃紧，一个重要原因是运力制约，而动力煤洗选率低，反过来加剧了运力紧张，这成了一个怪圈。
　　再说电力。电力吃紧重要原因之一，是新项目不断上马，高耗能项目没有得到有效遏制。电网在和这些项目签订供电合同时，是不是只想到了卖电，而根本不考虑无法保证供电而要承担的责任呢？看一看《供电合同》第九条“违约责任”，一是其中条款有威慑力吗？二是现实中电网会严格履行吗？这样，夹在电网与煤矿中间的电厂，有苦难言。更何况，现实中供电吃紧，拉闸限电，往往是电厂被推到风口浪尖，电厂没办法就拉着煤矿当垫背的。
　　因此，站在煤矿与电厂前方的电网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特别是面对一些地方政府的惟GDP政绩观，应该有说“不”的话语权。这样，有利于找到能源供给能力与GDP增长的平衡点。

　　紧缺经济下，更需疏堵同行

　　□提高动力煤入洗，对于煤炭供需双方，没有显而易见的吸引力。但因动力煤洗选率低造成的运力紧张、环境污染等，是对全社会的一种损害。在经济学上，这个称之为“负外部性
　　“十二五”期间，我国原煤入洗率的总体目标是65%，动力煤入洗率为50%。提高原煤入洗率的空间在于建设和改造动力煤洗选厂。我国煤炭建设将进一步向西北部地区集中，山西、内蒙古、宁夏、新疆等地，煤炭资源主要是褐煤、不粘煤和长焰煤，这些地区的选煤厂大多也正属于动力煤选煤厂。
　　按照国际上的经验，大型燃煤电厂用煤进行洗选提质后再燃烧发电是最佳方式。世界上其他主要产煤和用煤国家原煤入洗率都在75%以上。
　　“澳大利亚、德国、南非、美国等国家，原煤入洗率都很高，但他们也不是全部入洗。如果是坑口电厂，产地和消费地距离很近，且煤质比较好的，也可以不入洗。如果煤质较差，或是运输距离很长，洗选的效益大于成本的时候，才会入洗。”
　　“其实国内也有些煤炭企业对动力煤入洗很积极，比如神华神东集团、中煤平朔煤业公司等。”中国煤炭加工利用协会的专家说。
　　神华神东集团洗选中心2002年成立以后，原煤入洗量由4120万吨增加到去年的1.836亿吨，增长了4.5倍。到目前为止，神东洗选中心共有洗煤厂12座，其中规模超千万吨的选煤厂有10座。还建设了群矿选煤厂，集中洗选距离较近的几个矿的原煤。
　　“神华神东集团经过多年开采，现在煤质有所下降，如果不加洗选，发热量不能稳定在20.9兆焦/千克以上，那样一是有损企业形象，二是煤质达不到老客户的标准，是要被扣钱的，经济也有损失。”上述专家表示，“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市场经济， 煤炭企业为市场竞争，自然会想办法提高产品质量。”
　　但专家表示我国目前的煤炭供需市场，并不是“正常状态”。“而现在是紧缺经济，石头夹在煤里面都能卖钱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入洗呢？对于煤炭用户，大量的社会成本、环境成本是全社会共同在承担的，又何必非用高品质的煤炭呢？”
　　由此可知，动力煤入洗率低，对于煤炭供需双方，现在均没有很强的杀伤力。提高动力煤入洗，对于煤炭供需双方，也没有显而易见的吸引力。但因动力煤洗选率低造成的运力紧张、环境污染等，是对全社会的一种损害。在经济学上，这个称之为“负外部性”。
　　“外部性”首先不是市场能够完全解决的，需要政府强制干预。有时候政府会用命令与控制政策直接对其管制，还有的时候，政府会通过矫正税来使外部性内部化，比如对污染者收取大量的排污费。
　　这两种手段，我国均有所使用。只是力度、完善程度和执行的严格程度，都不敢恭维。很多选煤行业的人士认为，我国现行推动动力煤入洗的法制不完善，缺乏配套政策，特别是缺少一套财税政策以鼓励和推动动力煤入洗。
　　专家对此建议，国家应加强环境约束和对污染物超标的处罚力度；制定商品煤出厂标准，整肃流通环节，改变过去长期混堆、混装、混运的做法，保证电厂用煤质量；对经济发达地区、环境敏感地区和需要长距离运输煤炭的地区，应采取燃煤总量控制和低品质煤炭禁入的强制性措施等。
　　另外，疏堵同行，光靠严厉的限制和惩罚，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作为推动动力煤入洗至关重要的双方，煤炭企业和消费客户，也应该有合理的利益机制去激励。
　　推动动力煤入洗有重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节约运力，等同于减轻了道路建设和维护的负担，尤其是产煤大省；减少污染就减轻了治理污染的压力，节约治污费用，但这些受益是公益事业，煤炭供需双方并不能得到。因而，如何将其中的一部分作为奖励，激励供需双方主动推进动力煤洗选，也是政策该考虑的重要部分。